人是情感动物,有喜怒哀乐、爱憎褒贬,法官其实也是普通人,只是职业性质决定了他们的日常是以一颗理智中立的心,听世间悲欢,辨真相谎言。工作中的他们始终将情绪与感受深藏,待夜幕落下,他们将法袍褪去,坐在寂静的办公室中撰文理卷之余,回想起近期的所见所闻,常会顿生一番感悟,不吐不快,这就是《法庭•五味瓶》栏目,为您讲述鲜为人知的法官办案故事,以细致笔墨描绘心路历程,带您体验法院人的甜酸苦辣咸。
爱情溺亡在“人间烟火”里
闺蜜问我:“你处理的离婚案件中,原因最多的是什么?是不是出轨?”我大笑,“还真不是,是激情消磨殆尽后的一地鸡毛,是一个又一个‘你不懂得如何爱我’的细节。”
“为什么诉请离婚?”妻子会在法庭上回答,“他一下班就打游戏,一点家务也不做”;“他老是往我养的花盆里弹烟灰,扔烟头,说了多少次都不听”;“孩子家长会他从来不去,老师都说不要总是妈妈冲在前面”……
而丈夫一般会说,“她从不关心我,我喝醉了晚回家她都不会给我打个电话,我的衣服都要自己买”;“我们的钱都在她那里,我什么都不知道,后来亏损才告诉我”……
曾经你侬我侬,共同期待美好的两人,如今在法庭中分坐一方,陈述与抗辩,宣泄与争吵,痛陈婚姻中己方的不幸和对方的过错。双方的陈述是故事的两个版本,截然不同,完美与过错互相颠倒。唯一可以很快达成的一致意见是:因为生活琐事感情彻底破裂。这绝不是个例,我能在九成以上的诉状中看到这句话,也会在八成以上的离婚判决中看到这句话。
心理学中有个名词叫累积效应,指的是某种外力因素长期作用于同一物体,水滴石穿,被作用的物体会产生性状上的变化。婚姻也是被作用的那个物体。
出轨外遇了吗?没有。
家庭暴力了吗?也没有。
突生变故了吗?还是没有。
有的不过是一根根稻草、一片片雪花、一颗颗沙粒。后来,稻草摞成堆,压垮了骆驼,雪花积成山,埋没了村庄,沙粒聚成塔,侵蚀了绿洲,被作用的婚姻最终一片荒芜。
离不离婚,我要问我妈
英国作家珍妮特·温特森说:“在这一生中,你得成为自己的英雄。”我觉得大概意思是,你得用自己的力量和方式去面对生活,无论对你来说有多困难。
调解室内,妻子说:“他是个‘妈宝男’,婚前怎么追我都是他妈妈教的。婚后,衣服妈妈洗,地妈妈拖,饭妈妈做,什么都是他妈妈做主,但凡我们婆媳吵架他都觉得是妈妈对。”
坐在对面,交叉双臂,头转向一边的婆婆立刻回嘴:“我爱我儿子有什么错?你才是‘妈宝女’呢!嫌我们家条件不好,就住回娘家,也不和我们家商量。”
轮到这边的丈母娘看不过去了,“我家女儿怀孕后,在你们家吃不好,睡不好,我们不接回家怎么照顾?”
两个家庭的矛盾再一次点燃,双方父母互相攻讦,两个孩子也不时帮腔。这时,我们只能把两方父母都请出调解室,留下双方当事人,毕竟结婚是两个人的自由,离婚也只能自行决定。
只是,很无奈,他们还是说,“我要问我妈”。
这类案件中,往往存在两代人、三个家庭的纠葛:父母习惯于照顾孩子的生活,事无巨细,而孩子也满足于原生家庭的舒适圈。婚后,当小夫妻发生矛盾,仍习惯于向各自父母寻求帮助,而他们的父母也习惯于为自己的孩子“打抱不平”。只是,当他和她心理上始终存在依赖性、无法“成年”,如何承担组建一个新家庭的责任和担子?
这个案件最终调解结束,调解笔录签字的那一刻,公公突然说道:“我真的很惋惜他们的婚姻,他俩的感情其实挺好的。只是两个孩子都太不独立了,我们两家大人也掺和太多了,矛盾太深,走不下去了……”
失望透顶,但不敢离婚
钱钟书先生写道,“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她或她们曾多少次在城门口徘徊,即使遭遇家暴,“走出城去”,仍是一个非常艰难的抉择。于她们而言,现实生活里有太多的放不下困住了她们,自由早已遥不可及。
丈夫与妻子结婚八年,他在外打拼养家,她在家全职带娃。起初,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婚后第三年,丈夫事业一落千丈,开始与她有口角之争,发展到动手也是没过多久的事。
这次,矛盾再次爆发,她鼓起勇气联系了妇联,在妇联委派律师的帮助下,向法院申请人身保护令并诉请离婚。我们十分重视,也非常同情,立刻组织双方进行谈话。
当天,丈夫没有来,只有代理人出现。而妻子戴着厚重不适的墨镜,撸起袖子后,手臂上淤青清晰可见。
“哎,怎么不早点申请人身保护令,不早点诉请离婚?”
“其实他除了喝多酒动手,其它都还好。而且我当初没有工作,如果离婚,没办法独自养育孩子。”
“那现在呢?”
“现在我找了一份工作,再加上爸妈的帮衬,我和孩子应该能过下去了。如果不是忍无可忍,我可能也走不到这一步。”
后来,她如愿拿到离婚判决书,沉默良久,开始掩面而泣……
温柔抵挡不了拳头,隐忍也无法让施暴者回头。善良应该有底线,妥协也不能没有止境。面对家暴,真的需要及时说“不”。只是很多时候,对家暴说“不”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能力,是心理上摆脱依赖,战胜恐惧,自己做自己的精神支柱,是经济上强起来,重新回归社会,靠自己养活自己和孩子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