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手记:
她是“八零后”法官里,第一批踏入40岁门槛的人。她说,“年轻的时候,遇到不明白的事情会慌张,现在知道了,慌张就是青春,你不慌张了,青春也就没了。”
四十岁的和解
现在我越来越觉得,人生和打电子游戏很像,都是要一关一关过的。
20多岁的时候,我特别喜欢一部港片,叫《南海十三郎》。片子里的主角用自己的天才和媚俗的世界坚持抗争了一辈子,直到沦为乞丐,仍然一步不肯妥协。我觉得他特别酷。
那些年,自己的火气特别大,像个炮仗,一点就着。有前辈劝我,别整天像是手上捏着把刀,见人就砍,应该学会“藏刃”,把刀藏在刀鞘里。
我那时候听不进去这样的话,总觉得自己特别清高,喜欢用“一览众山小”的视角看人看事。但人总是会变的,曾经你深信不疑的事情,或许过阵子再看,就会觉得自己特别傻。
现在,踩在40岁的门槛上,我开始与自己和解,与身边的一切人、事和解。我开始明白,“四十不惑”的意思不是说到了40岁,就一下子明白了所有事,而是说到了40岁,你如果还有没弄明白的事情,你就不想明白了。
年轻的时候,我想弄明白每件事,想看透每个人。可到头来,我发现根本明白不了,甚至可能连最熟悉的人都明白不了。
“看破”后的妥协
1981年,我出生于兴化农村,父母都是农民。1999年,我考上了苏州大学法学院,但父母却为学费发了愁。
一向疼我的三叔听说后,将他不多的积蓄都交给了我的父母,“小燕考学不容易,给小燕上大学”。
两年前,三叔查出了白血病,但他根本付不起医疗费。父母看出了我思想的波动,轮番劝说我,这是个无底洞,要看破。我知道他们说的“看破”是什么意思,所以只是象征性地随了一笔钱。
三叔不久就去世了。
直到现在,我对他依然心怀愧疚,但是如果能重来一次,似乎我也只能做同样的事。
如果他泉下有知,一定能理解我,——那一年,我已经是妻子、儿媳和两个小孩的母亲,我不可能像当年他对我一样,对他倾我所有。
“看不破”的坚守
你可以说,“四十不惑”在某个层面上意味着麻木,我认可。但是在审判业务上,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原则,也没有丢掉过求知欲。
前几年,我们搞类案专审,我被安排专门审理机动车交通事故案件。都说这类案件“水深”,所以我更加小心谨慎。
有一次,一位老朋友请我吃饭,我进门一看,桌上有某位很眼熟的当事人。我当时满脸通红,进退两难,就是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后来,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溜了号。
在那之后,我甚至连同事间的聚会也很少参加。最近这几年,好像也没有人再请我吃饭了,我没感到失落,倒是觉得很轻松,可以踏踏实实地办我的案件。
没饭局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我每天都可以回家陪我的两个小孩,陪大宝写作业,哄小宝睡觉。有时工作太累了,哄着哄着就把自己也哄睡着了。
我现在为人处世只有一条准则,那就是你这个位置,应该做什么?应该是什么样,那我就是什么样。
2012年,我办理了一起医疗损害赔偿案件。
案件一方是出生时就重度残疾的女孩和她的母亲;另一方是负责接生的医院。为了查清案件事实,我挤出全部的碎片时间学习医学专业知识,硬生生地把自己逼成了半个“产科专家”和“儿科专家”。
这些年,我把每一个案件看成是自己的产品,用心打磨。有时,依然会为了某个法律问题和同事争得面红耳赤。
我只是希望,许多年后,如果有人翻出我的案卷,能说一句,这位法官的案件没有办错。
虽然我已经步入中年,但我的法官事业正值青春。
(冀小燕 口述 陆乔立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