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北京大学法学院苏力教授出版了他的大部头著作《大国宪制——历史中国的制度构成》。作为苏力教授“本土派”法学思想的拥趸，我自然要购书品读。开卷前我曾以为《大国宪制》是一本宪法学著作，但阅读后感觉它更像宏大版的《法治及其本土资源》，从历史和国家构造的角度解读中国这个古老文明古国构成的固有理性和正当性。这里的宪制（constitution）可以理解为国家的构成，在中国古代没有宪法，但这种根植于中国历史文化的制度构成同样具有宪制的效力和价值。

　　大国的形成

　　中国这片土地为什么会形成大国？从世界范围内看，数千年来长期以大一统国家存在的大国只有中国一家。从《大国宪制》的理解看，首先是黄河治理的要求。中国的母亲河黄河在古代泛滥频繁，从地图可以看到，黄河从太行山脉流出后就是一马平川，哪里都可能是河道。对于黄河治理，一时一地根本没有能力应对，需要强有力的政治组织者把全流域组织动员起来，从顶层规划、设计、执行黄河治理政策。这就为统一大国形成提供了现实和民意基础。事实上各王朝都把黄河治理作为朝政的优先重要事项，即便是分裂的春秋时期，各国订立盟约也会关注黄河治理，防止以邻为壑。另外，北方游牧民族的持续威胁也需要中原形成统一大国来应对，后期中国大规模开发东南部疆域之后这种特征更加明显了。大运河为北方提供南方的钱粮，北方持续驻扎重兵防御北方游牧民族，这种分工让中国南北部的相互依存关系更加紧密。

　　大国的凝聚

　　古代欧洲和印度也形成过统一大国，但绝大部分时间却处于分裂状态，对于大国的维系和凝聚需要共同的民族意识。中国历朝历代都重视民族意识共同体的培育，从“车同轨，书同文”到“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都是民族意识共同体的体现，这既是自上而下的，也是自下而上的，是根植在骨子里。举一个例子，即便是积贫积弱的南宋，赵构把定都的杭州只能称为“行在”，而非正式的首都，并命名为“临安”（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无论其是否有能力、有动力收复北方失地，但在态度上必须坚持这样的表示，这也是其合法性的基础。

　　大国的延续

　　大国的形成和凝聚更多的是宏观和意志层面的，同样需要在具体制度层面延续这种状态。虽然统一大国符合民族共同利益，但不免会出现地方割据和军阀势力，怎样避免和消灭这样的势力也体现了中华民族的智慧。看中国历代地图，各地之间的边界多数是根据“山川形便”来划分，一条河或者一座山脉都可以成为地方边界，但很多地方边界划分同时呈现“犬牙交错”的状态，不同地域之间相互交融，这样能增加交流，增强凝聚力。如长江沿岸有云南、四川、重庆、湖北、安徽、江苏等多个省份，行政区划都跨越长江，没有简单以长江划界，省内交流都要过江。再看地形图，汉中地区在地理上更接近四川盆地，但在区划上被归入相隔秦岭的陕西省，依然是这种考虑。这种例子不胜枚举。

　　今天人们可能很难察觉那些融入到政治生活、日常生活的制度和习惯，但它们已经成为中国文化基因的一部分。这些数千年来积累的文化及制度财富，还在为中国提供着大国红利。